前沿拓展:女性服装比男性好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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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女装”究竟意味着什么?
上野千鹤子在《厌女》一著中引用了 Eve Kosofsky Sedgwick《男人之间》里的一个词,叫作「homosocial」,用来探究男性的价值由什么决定。随着这本书籍被引入国内,「homosocial」也拥有了一个中文名称,即「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」。
所谓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,指的是那些不带性爱关系的男人之间的纽带。或者按照我理解的大白话来讲,应该也能称呼为「男人之间的友谊」。但在这之后它还有一层递进式的解释:男人是否能够成为男人、能否在性中成为掌控者的「主体」,都不由他自己所决定,而是由整个「男性群体」来决定。例如,一个男性在进行了一次插入性行为,或展开了一段排他的、占有式的亲密关系之后,他就会被作为一个「男人」而被接纳到男生群体中。但那些被男性插入、被男性得到,成为性的客体的人 —— 如男同性恋中的受、女性等 —— 则会被排斥和逐出「男人」这一领域,丧失成为男人或男性集团一员的资格。
很有意思的是,前不久,我恰巧亲身经历了一个赤裸裸观察「homosocial」的时刻。那是被封在三亚后海的一个月里,有天晚上和朋友们一起打 UNO,大冒险惩罚是「让男生和女生互换身上穿的衣服」。相信你不难猜到,在「互换衣服」这件事上,在场的男生和女生所表露出来的反应必定是截然不同。
女装,仿佛天然就是被凝视的性符号。男生们会特别乐见其他男生换上性感女装 —— 换言之,就是「被女性化」的样子 —— 接下来,他们还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男生穿久一些,或是拍到他羞涩的样子。然而,一旦轮到自己,情况便截然相反了:扭扭捏捏抗拒,害怕让更多人知道,结束便火速换回男装。
男人们天然地能感受到,只要穿上性感女装,自己作为「性的主体」的男性身份,就会被瞬间抹杀,转而变成被凝视、被玩味的对象;而其他人 —— 包括女性在内 —— 也会自然而然地对其进行具有性意味的凝视和玩味:「哇好美呀,快看是哪个小姐要上钟了呀?」「哎你快模仿一个妓女接客,我们给你拍视频」。

「男性穿女装」出现在大众面前,除去特殊剧种外,通常以谐谑形象为主
而我,作为一个学会穿 bra 的跨性别女孩,也跟着大家一起起哄。必须承认,这是厌女的行为。这些话说完以后,我便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令自己恶心的事情,即便是冠以 “玩笑” 之名也不能被容忍。
上野千鹤子在《厌女》中尖锐地指出,这类在性中不再是主体的男人,换一种说法就是「被女性化」、「被他者化」的男人。他们一旦被其他男性女性化或他者化,就代表了他们性的主体地位的失落。
有意思的是,作为一个对于吊带短裙早已驾轻就熟的跨性别女性,他们依然让我穿上女装作为 “惩罚”。也就是说,被「女性化」就是男人所恐惧的东西,哪怕只是愿赌服输的、开玩笑一般地换女装 —— 感叹上野千鹤子老师诚不欺我。
女孩们呢?
与男孩换女装的戏剧性相比,女孩换男装显得「无趣」不少。既没有起哄,也没有镜头,更没有羞涩。男装单调的款式和色彩遮蔽了原本十分女性化的外表,令她们短暂地靠近了「男人集团」,更自然而然地成为有资格「调戏」女装男的「性的主体」。
令我印象很深的是,一位女生换了男装后,原本曲线性感的、隐约露出腰间和后背消失殆尽,宽松的T恤在她高挑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上凸显了原本只属于「男性」的进攻性和主体性,被评价显得「像个长发 T」,有女生直接开始喊「老公」了。
但老实说我也想喊的……啊,好像到底还是没有摆脱父权社会的审美和异性恋霸权模式,值得我反思一会。

游戏现场的猫猫。你看,猫咪就不用担心这些性别问题。
身体解放与穿衣自由:依然是男性在享受特权?
那天女孩们所穿的衣服,都特别符合当下父权社会对「女性的美」所下的定义:粉色吊带、紧身连衣短裙,露出曲线与皮肤。男生们也十分符合与之所相反的「男性气质」:粗壮的肌肉、坚实的腹肌,无不在张露着自身的雄性荷尔蒙气息。
在一个男生换上一件吊带连衣短裙后,他说的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深刻。
「哎这裙子也太短太紧了,勒得难受,而且都快挡不住我的鸟了。」
一会抱怨裙子太短,一会抱怨裙子太小太紧。男人们喜欢吊带连衣短裙,但不是穿在自己身上 —— 即便它不紧身,码数也足够大的时候。
一件衣服,穿在女性的身上被男性评价是「美」的,往往是由于服饰强化了男性凝视,进一步将女性异化成为了性的他者,从而反向成就了男性的特权,以及他们作为性的主体地位和欲望需求。但这种「美」如果出现在一个男性的身上时,深植于内心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就会让他极度恐慌。
这种双重标准令我反思:所谓的「穿衣自由」是真的自由吗?或者更直白地说,在主流性别环境中,女性真的有「选择自由」吗?
女孩们呼吁身体解放和穿衣自由背后的根本诉求,是改变父权社会对于女性在身体和穿着上根深蒂固的色情联想;但从男性角度来说,裸露的身体、自由的乳房等元素更增强了某种性暗示(对于他们而言),反而成了满足自己作为性主体之需求的 所谓「福利」。显然,这和女性的诉求是背道而驰的。

「作为女同胞」
正如戴锦华老师所说,父权社会构建了一种基于性别本质主义的两性文化表述,而这种文化表述的其中一个结果,就是让性别差异成为了纯粹以男性为主体的一个权力表述:女性的美丽或邪恶,都是男性在表达着自己的需求与恐惧。
真正的身体解放和穿衣自由,显然是要与这种文化表述作出反抗和斗争。因此,在彻底剥离父权社会强加给身体和服饰的关于性、欲望和生育繁衍之间的关联之前,女性的「选择自由」恐怕是困难且极易被曲解的。
而在这盘根错节的现实里,跨性别女性的处境,就仿如一个两头不讨好的夹心饼干。
「我是因为什么才作为女孩」
身为一个已经 RLE (Real-life experience,就是让跨性别者全天候地按照自己认为的性别角色来生活的时间)五年有余的跨性别女性,「我是因为什么才作为女孩」是一个我必须深深思考的核心问题。
一直以来,长发是我视为自己作为女孩的根本特征。在被漂断被迫剪了短发之后,一度伤心到在街上失声痛哭。彼时的我对于女性的定义,并没有摆脱父权社会的审美:我有了一头飘逸的长发,还想要一对丰满的乳房,想要纤细的四肢和腰,还得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胯变得大一些 —— 直白来说,过去近5年的 RLE 时间里,我所追求的这些「女性特质」,无一不是刻板、浮于表面且媚男的。
但作为跨性别者,尤其是跨性别女性来说,很心酸的一件事情是,如果不认同和追求这些刻板印象,又该如何表达自己呢?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性别的根本判断方式仍然是简单粗暴的第二性征。所以我这样一个没有进行性别重置手术、胸部没有发育、骨架宽大且没有学习过女性发音方式的人,几乎不可能大众被接纳为传统的「女性」。
父权社会的二元性别定义会开除我的女籍,男性共同体会开除我的男籍,终被安排到非男非女的「人妖」、「变态」这个类别里,成为比女性还要他者化的边缘存在 —— 甚至于,又会因为对女性特质的追求而被女权主义者拒斥。这种生来就不同的自卑、灵肉完全分离的生活体验,以及被拒绝认同为女性和被曲解、被边缘化的失落,往往就内化成为了跨性别者们高发抑郁症的原因。
可问题是,过往的历史与当下的社会,根本就没有给跨性别者以其他选择空间:「在不允许中间项存在的顽固的性别二元制之下,偏离了男人世界,便等同于被女性化了的男人」。而我们这些主动放弃了自己作为男性的性主体身份的人,比被迫女性化和他者化的人还要下贱可恶,必然会受到男性和父权社会更强烈的排斥和他者化 —— 想想那些被迫穿女装并因此而深深羞耻的男孩们吧!在他们眼里,我们就相当于被惩罚为穿一辈子女装的男人。

《翠丝》(2018)是首部跨性别题材的华语电影
好消息是,我们并不是活在他们眼里。一切被刻意强调的所谓女性性别特质和他者化羞辱,充斥的都是来自父权社会的狡猾和无耻。假如认同这种二元性别的刻板规范,就等于默认自己是一个罪人、不该存在的多余人;而当你跳出去之后,那些基于性别的羞辱就会显得无力、无聊而可笑。
一切受困于此的朋友们,我们不需要委曲求全地把本不应该是自己的错背在身上。 「真正的女性」—— 只要它的定义权还掌握在父权审美首例,不管对于女性还是跨性别女性来说,它都是一个注定徒劳的内卷陷阱。「我们不是男权逻辑之下描绘定义的女人,但是,我们并不是因此就要成为男权定义之下的男人,相反我们要成为一个自我定义之下的女人。」

拓展知识:女性服装比男性好看